学苑 | 王晓燕，何自然：模因论视域下的“×你个头”现象分析

点击上方“语言服务” 可以订阅

模因论视域下的“X你个头”现象分析

王晓燕    大连大学文学院

何自然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中心

提    要

在现代汉语口语、网络及小说对话等非正式文体中，“×你个头”这种语言格式出现频率较高。此结构常表示否定对方、斥之所言荒谬，或不予认同等含义。从语言模因论的视角出发，认为“你个头”是一种能被广泛复制和传播的强势模因，并试图对“×你个头”的由来、类型和变体、复制传播的方式和动因，以及它在交际中的语用功能加以阐释和分析，以期使人们对“×你个头”这一语言现象有较为客观全面的认识。

关键词

模因论；语言模因；“X你个头”；复制传播；语用功能

一

引    言

“模因”（meme）于1976年由Dawkins提出，它被看成是文化基因，复制因子；其主要复制和传递方式是模仿。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的Powell教授就模因的由来、意义与发展撰文，以meme（“模因”）作为条目收进Elsevier公司出版的14卷本《语言和语言学百科全书》第2版（2006）；“模因”现象日益受到人们的注意，它作为具有社会影响的新词，在2013年它成为美国的Merriam-Web-ster公司评出的年度十大热词之一。在国内，自《模因论与社会语用》一文被发表以来，国内掀起了研究模因论的热潮，十几年间，语言模因论作为一门新兴的交叉学科理论在中国语言学界也逐渐成为新的学术生长点和研究热点。2014年出版的一本关于模因论的译著《自私的模因》，通过模因假说还原了人类文化中心DNA，复杂文化的复制、变异、选择等。另一本由我国学者何自然教授和陈新仁教授撰写、属国内外首创的专著《语言模因理论与应用》，审视和阐释语言——语用现象，建构语言模因论的基本框架，探究了语言模因的若干实质性问题。用语言模因论来解释语言现象将为我们深入研究语言的创造和发展提供新的视角。本文是运用语言模因理论分析我国近年出现的一个语言现象。通过观察网络语料发现，带有否定对方、斥之所言荒谬、或不以为然等含义的“×你个头”结构，其活跃度很高，能产性及可接受度也很强，尤其在网络语言以及年轻人群的口头语中出现频率较高。“×你个头”这种模因就是一种类似于基因的复制因子（replicator），从一个宿主，经过同化、记忆、表达，然后传播给另一个宿主，且周而复始地形成一个模拟、复制、变异和传递的循环。“×你个头”不但是一种成功的模因，还可被视为一种程式语，它具有四种意义：（1）具有表征外部世界及内心世界的表征意义；（2）具有社会交际活动的交换意义；（3）具有传递信息及保持连贯的语篇意义；（4）具有承上启下连接的逻辑意义。“X你个头”在表达否定时是人们口语中偏爱的表达方式，它的意义表达简单而透明，易于被人理解和接受，即使在复制和传播的过程中出现语言模因变异的情况，也依然具有长寿性和多产性。Blackmore指出，“一种语言单位的生命力部分程度上取决于语言模因的复制能力，即模因会影响语言的稳定性。”因此本文拟从语言模因论的视角出发，分析“×你个头”这一模因在口语中流行的动因，并阐释其表征意义及其语用表现，以期能对“×你个头”这一模因现象有更进一步的认识。二

“X你个头”的模因现象

（一）“×你个头”的由来
据了解，“×你个头”这一语言结构很早就存在于广州及珠江三角洲一带地区（包括港澳）的方言里，在这些地区世代流传，是普通老百姓口语里经常听到的句式。改革开放以后，由于北语南下，南言北上，我们的标准汉语口语开始越来越多地借用或吸收了南方（特别是广州、珠江三角洲包括港、澳地区）的方言，由此广东方言中的“×你个头”也被人们广为复制传播，变成了网络及口语等非正式语体中的流行体。通过网络搜索引擎，我们发现“×你个头”这个语言结构被大量地应用，并且其出现频率在逐年增加，至今已达七百多万条。同时还可以搜索到名为“×你个头”之类的歌曲以及以“×你个头”命名的网络游戏。可以说“×你个头”这一结构已经在民间风靡起来了。
（二）“X你个头”的模因现象分析
我们在这里试分析一下“X你个头”语言模因的形成过程。1．“×你个头”是一个模因复合体Dawkins最初引进了模因复合体这个概念，指诸多模因因子在一定条件下相互作用、发生联系，从而形成的更高一级的模因单位。从语言模因复制传播的角度看，模因在复制传播过程中不是一成不变地复制，而是在其相互碰撞、相互融合后保留其核心与精髓部分，从而组成一个新的模因复合体的过程。比如“×你个头”结构中，“你、个、头”等模因因子组成“你个头”这个语言模因，它与×组合在一起就成为一个模因复合体。在语言实际使用过程中有时也可以去掉“你”，有时还可以将“头”代换为其他的名物，变成“×你个P”结构，×和P都是变项，依然是一个具有相同语用功能的模因复合体。2．“×你个头”形成的模因域“模因域”是语言模因在复制和传播的过程中，因模因因子、模因、模因复合体之间的互相联系、互相制约、互相依赖而形成的一个语用环境。模因域中的模因还包含着人们使用语言时的认知语境、语言的关联性、事件特征和经验事实，它们通过“域”的形式而取得彼此间的内在联系。模因域中的模因是人们认知和体验世界的基本单位，它在使用过程中也会促进“域”本身的发展。因此，当我们在具体交际语境中使用“×你个头”这个模因复合体时，整个语境就相当于一个模因域，模因域与模因域相互联系和相互结合，又会构成更大的模因域网。3．“×你个头”的模因网络结构及其运行轨迹在语言模因复制和传播的过程中，模因因子、模因、模因复合体、模因域彼此之间相互并存、融合、制约，共置于一个模因网络中。我们把最小的模因单位，即模因因子作为始发点，它在不同的语境中受到宿主的触发，组成不同的复合体，并逐渐从潜在模因转变为显性模因，不断地寻求与更高一级模因单位融合的机会，争相占有宿主的注意资源。这样，诸多模因单位就集结在一起，从而形成模因网络，如下图所示。
“×你个头”的模因网络结构图

Distin在《自私的模因》中探讨了潜在的模因，指出唯有具备明确内容的、可复制的元信息表征才能充当模因。上面的模因网络结构图说明“你、个、头”这些潜在的模因因子是利用宿主的交际能力和模仿能力获得自我复制、变异，并为自身的生存获得传播，从而对世界产生效应。

三

“×你个头”的复制和传播

通过对语料的观察，我们发现“×你个头”的复制和传播性极强。Heylighen认为，模因在复制和传递过程中往往要经历四个不同的阶段。（1）同化（assimilation），成功的模因先传染给宿主，进入到宿主的记忆中。“X你个头”模因通过特定的载体，会呈现在一个新的可能的宿主面前，宿主会通过观察外部现象或思考，对“×你个头”模因给予注意、理解和接受。就是说要经历一个宿主对模因的解码和心理加工的过程。当宿主最初接触到“（你）个头”这样的信息元表征时，“这个新词语就会占用他的‘注意力资源’（attentionresource）”。宿主会首先意识到“（你）个头”结构，然后对其储存并进行语义语用层面的推导和猜测。宿主也会考虑这个结构的语义和语用环境，即该在什么情况下使用，表达什么含义，这样就迎合了宿主已有的认知结构，产生认知融合。（2）记忆（retention），×你个头”作为模因被宿主注意、理解和接受后，会在记忆中停留一段时间，停留的时间越长，传播和影响其他宿主的可能性就越大。（3）表达（expression），宿主要将“×你个头”作为模因传播给其他个体，他必须由“×你个头”模因从记忆库中转变为宿主能够感知的有形体。这个过程就是“表达”。宿主会发现“×你个头”模因的模因域并自动从认知中表征为相应的表达式，形成“×你个头”的模因域网。（4）传输（transmission），经过这一系列的解码和复制，“（你）个头”的表征方法也被宿主掌握并符合宿主本身的认知图式、心理需求和文化需要。当受到特定的语境刺激时，比如听到别人运用类似的表达时，宿主先前认知中的同化记忆内容将被触发，就极有可能把它作为自己的语言直接表述或经过变异表述出来，而接收到模因信息表征的宿主又不断地复制这个模因，传递给下一个宿主，这就形成了“（你）个头”模因的传播。这个周而复始的过程，成就新的模因域，不断传播。选择对模因传播的影响很大。复制传播阶段中宿主会意识到“×（你）个头”格式中，×这个变项可以是现代汉语中任何成分，甚至包括“语素和字母词”。可见，“×（你）个头”这一格式的复制传播性广，流传性极强。

四

“X你个头”复制和传播的方式

Distin认为模因是利用宿主的交际能力和模仿能力来获得自我复制。人的大脑心智中潜藏着的信息模因是信息的元表征。在语境的作用下，元表征得以模仿、复制，产生各种各样变异的信息表征内容，从而促使语言的进化和发展。模因变体现象的出现意味着该模因已经开始复制流传，也就是说语言的表达式已经形成并且正在运用，在这个运用、复制、传播的过程中受到不同宿主、环境、情况的影响，产生了不同的模因变体。语言模因的传播正如何自然提出的两种方式，即同构异义的复制传播方式（表现型）与同义异构的复制传播方式（基因型）。
（一）同构异义
同构异义指语言模因的结构形式没有变，但内容根据前述话语的不同而各异，是模因的表现型。这就是说，“×你个头”结构中，X是个变项，可以与前述话语中诸多词语搭配，但是“你个头”这个结构格式始终保持不变。例如：
（1）“咱们结婚吧！”“结！结！结你个头！……”（2）“跟我一起走吧！一会儿就晚了！”“跟你个头！我还没想好呢！”（3）“凭这一点，你就输了！”“凭你个头啊！我输了你开心了？”（4）“这次输了就输了吧，不是有特殊原因嘛，没事的，我理解你。”“理解你个头！不就是怜悯我吗？”（5）“兄弟，快给我六百元救救急……”“六百个头！这儿只有四百！”
以上例句均来自口语语料，例句中的“×你个头”结构里的×项分别是“结、跟、凭、理解、六百”等刻意重复前述话语中的某些词语。可见，×所重复的内容成分各异，但它构成“×你个头”这个格式却没有变化；X重复的是不同内容的前述话语，但整个结构却始终是“（你）个头”，表示说话人主观上对×所重复的前述话语给予的否定。我们再举几个例子，看看在“×你个头”中，×所重复各种各样不同内容的前述话语的情况：
（6）“今天你真漂亮！”“漂亮你个头！”（7）我都说了不行，不行，你还哦哦哦，哦你个头啊！（8）“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又你个头啊！回来取个东西啦！”（9）“我们一起去K歌吧。”“K你个头啊！没心情！”
以上例句也均来自口语语料，通过上述例句我们会发现×项可以转换成很多不同的词语，而“你个头”这样的模因形式却始终保持不变，再加上它搭配广泛，流传性广，形成同构异义表现型的复制传播方式。
（二）同义异构
同义异构是指模因表现出来的形式有所不同，但内容不变，称基因型模因，即万变不离其宗，是“旧酒新瓶”，“移花接木”。这就是说，“X你个头”格式有很多种类型变体。在现代汉语中形成了一个以“×（你）个P”为核心的模因复合体，也就是说“你、个、头”中“头”这个模因因子同×一样，也可以是一个变项P。尽管P可以随时变化，转换成其他词语成分，构成不同的形式，但它与“X你个头”所表示的否定内涵却完全相同。例如常见的有“×（你）个鬼、×（你）个屁、×（你）个王八蛋”等。我们来看相关的例句：
（10）“听说四川北路的衣服很便宜！”“便宜个鬼！”（11）“这儿可是块儿好地方！呵呵！”“呵呵个屁啊！什么鬼地方！”（12）“你不歇着，帮我捡砖头得了。”“捡你个王八蛋！”
以上例句均是与“×你个头”相似的类型变体。虽然有各种各样同义异构变体，但都与“×你个头”表示否定的语用意义相同。根据网络语料显示，我们可以发现“×你个头”是被复制传播最广泛，使用频率也最高的一种说法。因此，“×你个头”属于强势模因。强势模因就是指那些被复制模仿和传播度极高的模因。模因要想成为强势模因就要以自己的形式和内容的魅力吸引宿主不断地复制。如复制量和变异品越多，复制因子生存得越久，其生命力就越强。“×你个头”这一格式被广泛复制和传播就是由于它的结构简单，韵律上口，并且比较随意，使用面广，符合宿主的认知模式和求简实用的心理需求。
（三）语用功能分析
“不是所有语言模因的传播都能迅速地被接受的。这主要看它们的生存本领，也要看模因宿主在社会语用环境中是否接纳它们”。以上例句中的“X你个头”模因及其变体都具有相同的语用功能，它们都能表达宿主主观情绪上的否定含义：否定对方、斥之所言荒谬，或不予认同，从而表达各种包括消极、愤怒、不满、斥责、反驳、调侃、讽刺挖苦等情感和情绪，有时还可以连续被使用，藉以增强语势。“X你个头”甚至夹杂中英语码，利用两种文化差异刻意误解，产生诙谐幽默的功能，承上启下地连接成幽默、笑话性质的语篇。例如：
（13）阿星上英文课时，跟老师说：“MayIgotothewashingroom？”老师说：“Goahead．”阿星就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阿星又跟老师说：“MayIgotothe…？”老师说：“Goahead．”阿星又坐了下来。他旁边的同学忍不住问：“你不是跟老师说要上厕所吗？怎么不去？”小明说：“你没听老师说‘去你个头’啊！”
通过例句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哪种变体，“×你个头”都只是一个口头禅或者说是一种话语标记附在句子末尾，而较少作为始发在句首使用。“×你个头”大都表示对受话人的意见或说法给予否定的反驳或评价，作为语言模因，它是以同形异构与同义异构的方式表征和传递着。从某种意义上说，模因是有自私性的，它千方百计配合宿主主观意图而获得复制传播。所谓主观意图，指的是模因宿主的主体性。当宿主对某事物不以为然，要加以否定时，他会从记忆中联想到某一“信息表征的内容”，他会想到这个表征否定意义的模因“×你个头”。通过特定语境的驱使和触发，“×你个头”这个具有否定意义的模因就战胜了表征内容相同的同样具有否定意义的其他模因，最终被宿主选择并复制。于是，当宿主想到要表达某种否定意义时，只要符合特定的语境，他就会用“×你个头”来表征了。

五

“×（你）个头”复制传播的动因

随着时代的发展，QQ、微信、博客等种种承载语言模因的媒介和载体日益增多，使得已经存在于人们记忆中的模因因子，在社会实践和网络中又得以复制、传播，产生新的语言模因。在语言交际中，人们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快速、准确地交流信息，经常会趋向于选择使用那些模因域广的，简洁的词语表达意思，这样的使用方法与当今快节奏的E时代生活息息相关，而且在“（你）个头”结构中的“头”是二声，又是重读，容易让人产生韵律的通畅感，恰好适合模因宿主借助这个模因表达自己主观上意图表达的否定，同时又保证了交际的经济性、流畅性及韵律感。语言中的模因被视为“有生命的结构”，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你）个头”是一种繁殖力很强的模因，属于强势模因。只要有谁带个头，人们就会自觉不自觉的跟着模仿并开始传播，从一个宿主过渡到另一个宿主，不断变化着句子的内部结构，同时它还可以拉进发话者和受话者之间的关系，从而使语篇呈现互动性。宿主在听到“（你）个头”这一模因后，会快速的建构成意义或概念模式并将其储存在大脑中，所储存的意义或概念结构反过来又会影响交际者的语言生成，交际者要选择注意的焦点，保持话语的连贯，就会将“（你）个头”作为一个整体储存在交际者的心理词汇中，符合交际中的省力原则。Darwin说：“越好、越短、越容易的形式总是能占上风，它们的成功取决于它们本身的特征。”我们发现，前述话语中几乎任何词语成分都可以粘附这种格式表示宿主主观的否定，而“（你）个头”这种模因始终保持其固有的模式，可以让我们想到复制的忠实性、多产性和长寿性的模因特点。当然，随着社会环境的改变，这样的强势模因也会随着语用坏境的改变而或许会变的越来越强，以至于好几代人都会不断复制传播使用，或许会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在口语文体中逐渐变弱。总而言之，强势模因的生命力是很强的，不会在一段时期或者一个时代突然消失或嘎然而止，所以我们说它是个动态的、渐变的过程。

六

结    语

综上所述，通过对“×你个头”的模因现象探析，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语言模因现象的强大阐释力。我们可以发现，“×你个头”符合模因的三大特点，即长寿性、多产性和复制的忠实性，并且经历了模因复制传播的四个阶段，是一种成功的语言模因。“×你个头”之所以成为强势模因，是因为它既符合了语言交际中存在的“经济原则”，又使“×你个头”这一信息表征内容在宿主对其传播时体现出极高的主体性，凡是宿主在想要表达主体不满等否定意义时，他会联想到自身的认知模式里潜在的“×你个头”这个元表征模因，“由于拷贝复制是一个比较简单的过程，在适当的环境条件及宿主意志的驱使下，其传播速度相当迅速”。同时此结构还具有承上启下地连接语篇的功能以及诙谐幽默和增强语势等功能。“×你个头”未来的发展趋势会随着环境的变化和人们求新求异心理的转变而发生变化，有可能依然保持强势模因的状态被广泛复制和传播，也有可能慢慢转为弱势模因淡出人们的视野，甚至被人们遗忘。目前语言模因论在中国学界又有了许多新的解释。我们认为，语言模因应该继续深入研究下去，它对揭示新思想和行为，运用新的词汇以及创造新的表达方式等方面都有重要的启示和参考价值。

本文来源：《黔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7年第5期

推荐阅读

访谈 | 中国语用学拓荒人何自然：期待海外学者目光投向内地

语言服务资源共享

学术资讯分享

学术资源共享

学术交流共进

还有实用干货和更多福利

尽在语言服务资源共享群

欢迎加入

在【语言服务】公众号对话框

回复“资源共享”

获取进群方式

语言服务

13万+语言学人已关注

微信号：Language-service

投稿邮箱：[e-mail]

投稿交流、商务合作、著作出版

欢迎后台留言

点击“阅读原文”获取更多期刊好文

大家都“在看”，就差你啦~